绍兴一知名企业被税务局认定有偷税行为，但企业坚称自己合法经营，双方争执不下，最后只好对簿公堂。
□本社记者 李晓磊
洪长根没想到，他与税务局的“死磕”又失败了。这位做了40多年企业的浙江绍兴商人有些无奈。尽管不少人佩服他“民告官”的勇气，可他只想讨个说法。
因为绍兴市国税局一次行政处罚，洪长根在2016年将该局和浙江省国家税务局推上被告席，案件由诸暨市人民法院（简称诸暨法院）审理。
两年多来，案件历经一审败诉、上诉、发回重审、再败诉。沮丧至极的洪长根坚称，公司或许会有财务不规范之处，但绝不存在偷税行为，也并未给国家造成税费减少，所以近日又提起上诉。
中国财税法学研究会会长刘剑文和其他财税法专家，对此案专门进行过论证。他们认为，税务机关对洪长根公司的处罚，存在法律主体认识混淆等问题，但相关处罚单位却不这么认为。
意想不到的查税结果
作为浙江神舟置业有限公司（简称神舟置业）董事长，洪长根从村办企业做起，至今已有46年，从未和政府打过官司。
深知企业发展不易的洪长根，早年还聘请了绍兴县一位财经专家担任企业副总，目的就是为财税把关，所以企业发展比较稳定。但在一场查税风波后，企业原有的宁静被打破。
2013年下半年，绍兴市柯城区国税局钱清分局工作人员到神舟置业，对其纳税情况进行评估。这个过程中，税务官员表示，发现公司有一笔拆迁费税前列支，和关联企业借款利息存在问题，向他们提出申报补税指令。
神舟置业认为，该问题不存在，并积极配合税务局将所有账目提供过去，以供审核。
所谓关联企业，即绍兴县江桥第二建筑工程公司（简称江桥二建）和绍兴鼎峰水泥有限公司（简称鼎峰水泥）。两家企业原系杨汛桥镇集体企业或集体参股企业，2002年9月，官方将股权以50万元价格，整体转让给洪长根。洪长根在2007年3月成立神舟置业，三家公司均是洪长根实际控制。
接到补税指令，洪长根马上安排了自查，发现没问题。2014年下半年，柯桥区国税稽查局人员再次通知神舟置业自查补报税款，他们仍觉得没问题，就没进行申报。
到了2015年3月5日，绍兴市国税稽查局人员前往神舟置业，要求将其2011年至2013年度账本全部带走，神舟置业积极配合。两个星期后的4月5日，税务机关又调取了公司从2007年成立至2013年底的财务凭证。
2015年10月14日，绍兴市国税稽查局对神舟置业做出“绍市国税稽罚[2015]79号”和“87号”行政处罚，认定他们偷税。合计罚款129万多元。
税务局认定神舟置业违法有三条。事后，有法学家认为，这与事实不符。
首先是，税务部门认定，神舟置业公司2011年在土地成本中，多列支不应由其承担的拆迁支出1296.5万余元。导致在检查所属期间（2011-2013年度）多结转开发产品计税成本。
言外之意就是，神舟置业虚报了土地拆迁补偿费用，把不应由自己支出的资金，算到自家头上。由此导致经营成本增加、利润降低，因而造成应缴所得税减少。
绍兴市国税稽查局认定，这是整个案件最关键部分。实际上，该观点后期争论很大。
其次，税务部门认定，2011年至2013年间，神舟置业在其开发销售的紫薇花苑项目中，少报了500多平方米房屋销售面积，并未进行纳税调整。
再次，税务部门还发现，神舟置业在2008年向关联企业提供借款，应收利息124.6万元，但利息收入没申报纳税。
“关联企业之间的借款利息，按照税务部门规定，在税率相同的企业中，不存在需要利息的情况，而且他们年年配合税务部门稽查，为何2008年的事，7年后搬出来进行处罚？”洪长根觉得自己没错。
但绍兴市国税稽查局依据这三条，认定神舟置业构成偷税以及编造虚假计税依据。洪长根对此十分不解。
2015年10月27日，他向浙江省国家税务局申请行政复议，要求撤销处罚。始料未及的是，2016年2月25日，浙江省国家税务局做出行政复议决定书，认为绍兴市国税局的处罚符合法律规定，予以维持。
洪长根表示：“税务机关既未查清事实，也没正确适用法律。”后来，相关法学专家也同意该观点。
按照政府意思行事
记者经了解得知，此事之所以发展到双方对簿公堂，源于一些历史原因。
2005年5月，绍兴县（目前已改为柯桥区）人民政府要对江桥二建地块进行改造。这块地有23亩多，上面有一家酒店和39户居民。
2006年2月25日，杨汛桥镇人民政府与江桥二建签订协议，约定向其支付拆迁补偿款1256.2万多元。因为江桥二建因未参加年检，工商执照在2004年被吊销。根据协议约定，并经二建同意，它的债权债务由鼎峰水泥承担。
然而，鼎峰水泥没房地产开发资质。于是，作为鼎峰水泥实际资产控制人的洪长根，在2007年3月成立神舟置业，并以神舟置业名义，在同年11月14日，与绍兴县国土局签订《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》，花2800多万元买下这宗地。
不过，杨汛桥镇政府却在同年12月20日，作为甲方依然与鼎峰水泥签订《鼎峰住商地块拆迁补偿协议》（简称补偿协议），将补偿款调整为2085.7万余元。
洪长根告诉记者，协议是镇政府事先写好了让签的，为使神舟置业顺利开展工作，他按照镇政府意思签了字。补偿协议签订当天，镇政府还开了个会，会上镇政府领导仍将鼎峰水泥和神舟置业混同为一家公司。
洪长根只能尊重和认可镇政府意思。
据当时会议纪要记载，这宗地由“鼎峰水泥摘牌，取得该地块的开发权”。但实际上，镇政府领导和洪长根很清楚，土地由神舟置业摘得，土地款和拆迁款最终需他们支付。
从一份加盖杨汛桥镇镇政府公章的说明中可以看出，镇政府承认实际拆迁工作，是由神舟置业进行的，对被拆迁户的补偿，也是神舟置业支出的，合计补偿金额为1296.5万余元。
基于这些原因，神舟置业将2011年支付的这笔费用，在自己账目中列为土地成本开发支出。也正是这笔账，被绍兴市税务机关认定为偷税依据。
洪长根觉得，整个补偿过程都是在政府监督下进行的。“神舟置业实际支出了费用，这笔钱却不能列进自己开支，那该如何记账？”他郁闷地说，“神舟置业实际支付了费用，并被认定偷税，那么是否应该给鼎峰赔税？”
企业频频败诉
针对绍兴市税务机关出具的处罚决定，洪长根当即提起行政复议。失败后，他于2016年3月11日向绍兴市越城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，将绍兴市国税稽查局和浙江省国税局告上法庭，要求撤销处罚。
后来，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（简称绍兴中院）将此件指定给诸暨区人民法院（简称诸暨法院）管辖。该院无法在法定期限内审结，还延长了审限时间，直到2017年3月9日才开庭。
开庭时，神舟置业提交了大量证据，证明他们确实支出了该笔拆迁款项。而相关税务部门辩称，该笔钱应是鼎峰水泥支付，神舟置业做法不符合法律规定。
从双方争议焦点可以看出，1296.5万余元拆迁款由谁支付，是案件关键。
一审时，诸暨法院认定：“杨汛桥镇人民政府于2007年12月20日签订的《补偿协议》显示，明确该地块由镇政府委托鼎峰水泥公司组织拆迁，故受托拆迁的主体是鼎峰水泥公司。”实际上，整个补偿协议中，未提及委托之事。
据此，法院认为政府将相关款项划入鼎峰水泥公司账户，拆迁费支出主体为鼎峰水泥。所以神舟置业将这笔拆迁费列到本公司土地成本中，无法律依据。
但神舟置业坚持认为，在补偿协议中，形式主体为鼎峰水泥，但该协议的具体三项内容，均不是鼎峰水泥有权利和能力享受或承担的。就这样，诸暨法院驳回神舟置业上诉。神舟置业不服，向绍兴中院提出上诉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该案中谁是拆迁安置主体，才是税务机关认定其是否偷税的关键。
负责二审的绍兴中院审理查明，涉案拆迁款存在主体混同可能性，导致本案关键事实不清。同时，绍兴中院认为，有必要追加杨汛桥镇人民政府作为第三人辅助参加诉讼。并将案件发回诸暨法院重审。
诸暨法院在2017年9月20日再次立案，2018年1月9日、8月1日进行公开审理后，又驳回神舟置业诉求。诸暨法院认为不存在拆迁主体混同，支持了税务机关观点。
而出现在法庭上的杨汛桥镇政府代表说，现任领导对当时情况不了解，尊重法院判决。神舟置业败诉后，无奈之下继续上诉，他们认为，并未造成国家税收损失。
据悉，法官上门找当时拍板负责的杨汛桥镇人大主席余云海作了笔录。其坚称，镇政府当初委托了鼎峰水泥拆迁，但却提交不出书面证据和委托手续。
从有关证据可看出，余云海的表述也模糊不清。例如，他声称，被拆迁大部分房屋是鼎峰水泥的。神舟置业有证据显示“被拆迁属江桥二建，没有一间房子和一寸土地是在鼎峰名下的”。
中国财税法学研究会会长刘剑文，副会长施正文、熊伟，对该案也进行了论证。三位专家一致认为，神舟置业不存在偷税行为。
由于当事人法律知识缺失，在对外发生民事关系时，以哪一家特定公司的名义签订合同，对洪长根而言区别不明显，同时，“杨汛桥镇政府的表述，也前后不一，出现主体方面的认识混淆，是很正常的，也是不合常理的。”专家说。
专家还称，神舟置业实际支付了该笔拆迁费，据此认定神舟置业偷税，并无法律依据。而绍兴市税务局回应记者采访时坚称：“我们处罚没问题，等待法院判决结果。”诸暨法院则表示：“既然又上诉了，就等中院开庭结果吧。”
作为绍兴地区知名企业家，洪长根表示，积极纳税是民营企业的义务，但对于不合常理的处罚，一定要讨说法：“我坚信，二审法院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，还自己一个真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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